老身不才,今年整整七万八千九百一十岁,修到如今,勉勉强强成了个上神,实在惭愧。

    树老头说,我在这事上实在没什么天分,我得承认。

    我非草木禽兽成仙,乃是天生天养极受天道眷顾的一团清气得了机缘,四千岁就有了灵识,九千岁便成了型,这般修炼速度大抵只有上古神兽能抵个一二。可惜好景不长,一万岁以后便应了树老头那句话,突然就被天道嫌弃了,修到如今,竟是落了个一事无成的地步。

    神仙寿命长久,号称可与天地同寿,活得久了就难免想找点乐子,树老头是个八卦的老头,大抵是年纪大了,徒子徒孙一大堆,性格又絮絮叨叨的,整天跟我唠嗑些天上神仙诱骗小女孩的话本,我委实不算聪明,偶尔附和老头两句骂神仙的脏话,却又不禁偷偷琢磨,咋就没人来我这拐骗拐骗我?

    当然这话我只敢想想,实际上却是半点也不敢做的。毕竟我虽勉强算个上神的身份,神力却是远远不够格的,树老头说我是命好,捡了个天道的便宜,我听了这话也暗暗发了誓,必要勤加修行做个合格的上神,但雨季花期雾霭晨曦实在太美,这仙境朝暮四时山河实在太引人着目,看了它们,我也就没了心思再看天道。

    这届的天帝是上古金龙的后裔,我初初登了上神门槛时曾见过一面,之后这几千年都是敬而远之,不因其他,只是见不得他那抬着头下巴颏子对着人的臭脸色。这些上古神兽多少带了点自己的骄傲,按老头的话,这些没品的就算真在六界中玷污了良家姑娘,心里也是不愿意负责的,就算真要娶,也要把人放到称上横挑挑竖捡捡活像在买猪肉。咳咳,话粗了些,不过,对此我倒是深以为然。这大抵也是我不愿近神的第二个原因。

    树上的黑婆婆总说,话是不能乱说的。这话我往常听了也就忘了,今天不知怎么的,莫名就想了起来,不仅想了起来,还深深打了个寒战。

    大概是过完生日的七天以后,雪域里第一次来了外人,不能算是人,应该是个神吧,且神力不低,周深浓郁清澈的气息逼得树老头蜷着叶子好几天没缓过劲来,一身不知什么材质的黑衣,上面绣着白底祥云衬金纹,容貌清俊温润,若不是身上血气太重,倒有点像画本子里两袖清风的人间书生。只那一头华发松松散散,看着像是裁了月光做成锦缎披在肩上,可我左看看右看看,不知为何偏偏就是喜欢不起来。

    那人见了我愣了一下,怔怔的神色生生刺激的我有了点熟悉感,可我没出过雪域,这里也没来过外人或是神,我委实不记得自己在哪见过他,想了想,又释然了。

    听说人间有本书,似是写在石头上,洋洋洒洒讲了个故事,那故事中男女主初见之时,男主就戏言,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自此以后,两人便是情根深种,大抵一见钟情便是如此,一眼便已是万年。

    我正忽悠忽悠地走神,那男人却颤颤巍巍挤出两滴清泪,两个字被他叫的婉转情长字字泣血:“心儿!”

    嚯,这是认错人了?天帝可鉴,我都已经在心里臆想出一沓画本子了,哪知两个字就让我熄了心思。我虽不是个有骨气的神仙,可想到那些画本子里做替身的女主或是女配,百转千回也未必有个善始善终,哪能还有暧昧的心思。

    我勉强正了正神色,摆了一副大义凛然不好撩的正经脸,“吾乃雪域域主上神朝辞,予是哪路的神仙,来此为何?”

    这话说的我委实心虚,按理来说,修神修仙到了一定程度就要开山建府,可我生在这雪域里,这雪域的九垓八埏都与我息息相关,几万年来,这里也没个正经主人,我,一介上神,大言不惭一句域主,该是……没有神怪罪的吧?

    那人又愣住了,这次却是看着我半晌不说话,我端着架子委实有点累,刚想朝他走两步探个虚实,可那人晃了两下,扑腾一声,倒地晕了。

    人没了意识,浓郁的神气便没了压制,丝丝缕缕的蓝色神气散到雪域里,树老头受不住这恩泽摇着树叶子威胁我救人,我看了看那神息,沉默了。

    我是水生的神仙。古语里说,天下莫柔弱于水,水滋润万物,是除木系的神仙以外最生机的一脉神仙,按道理来说,我看着人躺在面前,该是一把鼻涕三把泪哭着喊着急着救他。可我这神本性里似乎缺了点善良,如今看着他躺着,身体里溢出与我同脉相承的神气,我不仅不想救他,还略微有点担心会惹了麻烦。

    树老头是个絮叨的老头,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再拌着他摇叶子的声音,我被烦得不行,一把把那麻烦扛起来扔进木屋床上,一躺就是半个月。

    我那木屋是我最金贵的东西,木头取得是雪域北边无妄森林最深处十万年半成了妖灵的桃树妖之骨,上面刷上南边深海之森尽头八万年紫翼蜘蛛精的唾液,虽说取材和建造过程有点血腥恶心,但这木头水火不侵邪灵不近,是顶珍贵的天下独一份。它能抑制上神神气不外散,也算是保了域中承不起上神恩泽的生灵性命。

    半个月后一个中午,我正坐在木桌前扎灯笼,那男人慢悠悠呼出一口气,颤悠颤悠睫毛,眨巴眨巴眼睛,醒了。

    我半托着下巴,放下手中裁了一半的纸,等着他先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