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永别

    “阿俊,这只鸟我学得像不像……我觉得很像,看,鸟要飞走了……”

    向远一步步走近向遥,向遥的腿上有一条红色小蛇在蜿蜒,是血,从她身下不断地渗出来。向遥用手拭了一把,温热而黏稠,她徒劳地看着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掌,连叫都叫不出来,身颤抖得如同深秋的最后一片叶子。

    “向远,我……我好像又闯祸了。”她无力地举着那只手,对把她半个身子抱在怀里的向远说。

    向远抓住向遥的手,她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鲜血—和她源自同一个根源的鲜血。躺在她怀里的人,是她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血亲,她的一生都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流血,消亡。

    她咬牙,“知道闯祸了,就给我争气点!向遥,要挺住啊,我们马上去医院……听见了吗?给我挺住了!”

    求救的电话已经打了出去,警笛声一阵一阵的,似近还远,已经分不出究竟是警车,还是火速赶来的救护车。

    向遥的血还在流,血是暖的,身体却比向远凉。她一张五官精致的脸扭曲着,豆大的汗滴从发梢滚落。

    “我很痛,向远,我很痛……”

    “很快就好了,一定会没事的。”向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她对着手里的电话吼,“我的救护车呢……路上?我不想听任何的解释,只要救护车出现,马上出现!”

    向遥的呻吟就在耳边,她的神智也逐渐模糊,半昏半醒间,她看着向远,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比哭更令人难受,她说:“向远,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单独待在一起超过十分钟却没有吵架了,会不会不习惯?”

    “我宁愿跟我吵架,让我心烦。”

    “和我说说话吧,我想和说说话,像对阿迤那样,像对叶昀那样……”

    向远哽咽了一声,“比他们要笨多了。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从来没有坐过火车,直到我出去上大学,大一那一年,刚念初中,暑假我没有回家,就非说要来找我,想看看大城市是什么样的。我让李二叔托人给买了从县城上车的火车票,然后算准时间在这边的火车站接,可是那趟车的人一个个走了,就是没有看到。我急了,就给李二叔打电话,他拍着胸脯说已经亲自把送到火车站门口,因为家里小孩病了,急着赶回去才没有把送上车。那时我们都没有手机,我在火车站等了三个小时,差点以为被拐卖了,已经准备好了要报警,这个时候才给叶家打了个电话,叶昀跑到火车站来找我,说在火车站门口等到不耐烦,都没有看到一辆火车经过……”向远很努力地笑,“我当时就想,会不会是妈妈抱错的,我的妹妹怎么会那么笨?”

    “是啊,我记得这件事。”向遥在向远的述说中渐渐平静下来,嫣然一笑,脸上交织着汗和泪,“可是也够损的,后来我再打叶昀手机的时候,对我说:‘快回去吧,火车爆胎了,不会来了。’我当时还相信了。”

    她们自己都记不清姐妹俩究竟多少年没有像这般相视而笑了。向遥的笑容在这个时候显得无比怅然,“向远,我一直都在心里怪,我怪对我永远不像对阿迤那么好。对着他笑,却不肯看我一眼。阿迤死了,很难过,但是我也一样难过,知道吗?我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我,假如是我的尸体泡在水里,会像对阿迤那样伤心吗?”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别人伤不伤心又有什么用。”向远想起了阿迤,这个早夭的弟弟,也是姐妹俩半生的心结。

    向遥依旧如同呓语,“阿迤活着的时候我一直在心里咒他,我和他一母同胎,妈妈爱他,的眼里也只有他。什么都好,我这辈子都赶不上,这我认了,也服了,但是我没有什么比不上向迤的,除了没有他那么会讨开心,没有他那么黏,天天做的跟屁虫……我也想像他那样跟着的啊。他死了,我以为我会松一口气,再也没有人跟我抢了,但是每天晚上我都梦见他的脸……一定也忘不了那一幕。后来我才知道,正是因为他死了,我才永远不可能争过他。因此讨厌我,心里再也没有把我当成的妹妹……”

    重提这一段伤心事,就像揭开了两人心里的那个疤,她们这时才发现同样的伤痕其实已经长在了一起,以往谁都不敢碰,碰到了,两人一样地疼。向远承认自己当时是偏心的,可人心都是偏的,对于乖巧聪明的阿迤好得胜过了倔强别扭的向遥,这不是故意,是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她只是不知道向遥对这些那么在意。

    “家里只剩下两个人了,要养家,每天都很忙很累,我也想帮,可是在面前,我什么事都做不好。供我上学,供我吃饭,却不喜欢我,照顾我是因为义务和责任,而不是感情。根本不想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我不惹祸,不让生气,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成绩好、家务做得好有什么用?我的好在面前微不足道,还不如做错了事,至少肯骂我。”

    向远没有听向遥说过这些,从小到大她们两个人的沟通确实少得可怜,走到今天,难道自己就没有错?她自以为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很好,在对待这个妹妹上,却失败透顶。她想起越长大就越叛逆乖张的向遥,自己的确忽略了这个妹妹的那点心事。